出海新机·新兴市场全球调研行｜下篇
上篇｜中国制造出海“新”势力
在刚刚过去的“黑色星期五”，欧美消费者从数以千计的款式中做出选择，通过手机下单，万里之遥的广州南村SHEIN（希音）供应链总部以及周边的东莞、中山等产业带生产企业，随即加入到这场“出海交易”当中……
“Just Lalamove it（货拉拉一下）”，在马来西亚街头，经常会听到这样一句话。一辆辆橙色的Lalamove（货拉拉的海外品牌）货车，穿行在大街小巷中，播放着中国内地流行的抖音“神曲”。
从家电、消费电子到电商、物流，一批批中国公司被海外庞大的消费市场和快速发展的数字经济所吸引。它们利用在中国积累多年的技术、人才、资金、资源，重塑着当地的商业格局，影响着当地人的生活和工作方式，带动产业链、供应链的完善升级，为全球经济注入新的活力。
大数据、云计算、物联网和人工智能等数字技术加速创新，也加快了服务贸易数字化转型步伐。据世贸组织预测，到2030年，数字技术将促使全球贸易增速每年提升1.8到2个百分点。2022年，我国可数字化交付的服务进出口额达到2.51万亿元，同比增长7.8%，居全球第五位，规模再创历史新高。在这场万亿市场盛宴中，“出海”正从“可选项”变成“必选项”，乃至成为国内企业新的增长曲线。
新基建出海
数字技术成出海“内核”
在巴基斯坦，提起网络服务，很多当地人都会对中国移动竖起大拇指。中国移动辛姆巴科公司在巴基斯坦建起了覆盖最广、质量最好、体验最佳的网络。
塔尔煤矿位于巴基斯坦东南部的塔尔沙漠附近，是中巴经济走廊优先实施项目之一。由于地处沙漠，传输资源紧缺，塔尔煤矿是一座“信息孤岛”。辛姆巴科公司在塔尔煤矿一区开通了永久基站，实现了4G信号“零的突破”。
基建公司本土化，已经成为中国企业出海的一个新发展趋势。数字化的浪潮正在推动巴基斯坦当地产业直接应用先进的数字技术。不同区域的发展鸿沟，正被进一步“拉平”。
随着数字经济的不断发展，全球对于数字基建的需求呈指数级增长。算力基础设施不足怎么办？低碳化转型诉求如何满足？日常工作中，华为南部非洲地区部总裁陈雷需要花很多时间聆听海外客户诉求并加以解决。
为此，华为构建了“低碳数据中心”，帮助海外客户减少碳足迹，将能源消耗降低60%，以减缓对全球变暖的直接影响。
海外新基建的增长，进一步拉动了国内相关设备的火爆需求。在黄埔工业园区，国家级“专精特新”企业、广州鲁邦通物联网科技股份公司“5G+工业互联网”工厂，无线通信路由器、边缘计算网关、智能传感器等数字化配套产品就从这里生产并发往全球超100个国家和地区。
鲁邦通董事长陶洋说，欧洲不少国家对工业物联网技术产品设置极其严格的市场准入门槛，也面临着复杂的国际认证，通过加大研发投入，鲁邦通就像“考级”一样顺利通过了不同场景的检验。
一直以来，中国企业“出海”，更多是依靠低成本的生产，但近几年，一个重要变化正在发生——数字技术成为出海的“内核”。
在这轮由5G、AI等技术所驱动的数字经济全球化浪潮中，脱颖而出的中国企业，在汽车、家电、工业设备、软件应用等智能化领域取得长足进步，进而在世界各地获得发展先机。
中国厂商的身影也遍布全球，包括阿里、华为、腾讯、百度等“中国云厂商”，都大步走向海外市场，借助中国在数字经济、新基建上的优势，像蒲公英一样，漂洋过海在当地扎根生长，展开了一场“数字出海”的新历程，为全球许多国家补足数字基建的短板。
新生态出海
全产业链协同抱团
要致富，先修路，当新基建在海外搭建起了一条四通八达的“数字高速公路”，中国品牌也得以快速实现从“0到1”的出海。
几美元一个的吹风机、1美元一双的拖鞋……在刚刚过去的“黑色星期五”，SHEIN、Temu等跨境电商，俘获了众多海外消费者的心。
正是整体制造业生态的联动，使得SHEIN在出海道路上勇往直前——在出海产品的背后，相对应的是广东特色产业带作为支撑。SHEIN目前拥有数千家供应商，其中服装生产制造工厂数百家，主要分布在广东及周边省份。
“我们是一家生而数字化的企业。”SHEIN供应商管理负责人Kechang Ju说，服装从产品设计、面料选择再到生产交付，涉及的业务链条特别长，为此，SHEIN将数字化经验延伸到上游和整个产业链企业，推动珠三角不少服装小微企业，在经营、管理、产品制造等方面用上了数字化手段。
距离SHEIN番禺供应链总部直线距离不足一公里的地方，创办仅一年多的拼多多海外跨境平台Temu也让海外消费者疯狂参与“砍一刀”。
在日益增长的订单背后，以Temu、SHEIN为代表的跨境电商平台，不仅承担了“采购商品集散地”的角色，也将我国全渠道购物、智能供应链、自动化仓拣、线下店和配送上门服务等整个生态服务模式推向了海外。
中国企业当下出海迈入新阶段:从产品出海走向产业链出海，带动整个产业生态出海。随着数字经济对于出海商品和平台的赋能，出海不再仅仅是一次次简单的贸易行为，而是整体生态联动下的全产业链“共舞”，同时来自生态的力量，为出海带来了更强劲的动力。
商务部近日召开的新闻发布会显示，第四季度以来，不少跨境电商平台通过举办促销活动、加大流量投入、提升服务水平等方式，进一步赢得包括欧美在内的多国消费者青睐，部分平台11月在欧美市场的成交额增长超过两倍。今年前三季度跨境电商进出口1.7万亿元人民币，同比增长14.4%，拉动同期货物贸易进出口增速超1个百分点。
回看过去，IBM曾是最好的计算机制造商，后来摇身一变成为信息化管理的方案供应商，从制造业转变为高端的生产服务业。而中国，从服装生产到物流仓储、信用支付等全链条，都诞生了众多行业数字化解决方案的供应商，过去让卖家叫苦不迭的繁琐流程，如今得以轻装上阵，将重心放到研发、生产上。
千禧年之初，全球化浪潮袭来，来自硅谷的风投们来到中国，沿着中关村大街寻找“中国的谷歌”“中国的亚马逊”，此后，中国的互联网行业“脱胎”出众多巨头，斗转星移，“Copy to China（复制到中国）”的模式悄然转变，成为了“Copy from China（从中国复制）”。
新服务出海
“移植”先进制造业经验
在广袤无垠的埃及沙漠无人区，一座按照“灯塔工厂”标准建设的现代化工厂格外耀眼——它是由美的建设的北非首家现代洗碗机工厂。按照规划，这里最大年产量可达150万台，除了供给埃及本地市场，80%的产能将出口至非洲、中东、欧洲等区域。
作为拥有最多“灯塔工厂”的粤企，美的带动先进技术、标准和服务高水平“走出去”，将宝贵经验投入到海外基地的建设中来。
在地中海另一端的西班牙，联想在欧洲首个自有工厂正不断提升交付服务器产品的能力。在这里，每天有超过1000个定制服务器和多达4000个定制工作站，源源不断走向欧洲1000多个地点。
这个在当地创造了超1000个工作岗位的重大投资项目，实际上“脱胎”于位于深圳的联想“母本工厂”——南方智能制造基地。所谓“母本工厂”，就是最先进的制造工艺，都会率先在这里应用，这里也拥有最强的向外辐射能力，积累的技术、流程经验，都会逐步向其他工厂扩散。
“匈牙利工厂最初四条产线是以联想集团南方智能制造基地同类产线为母本，由中国设计、制造，并通过中欧班列等运抵匈牙利。”联想集团高级副总裁、全球供应链负责人关伟说，作为联想集团在共建“一带一路”国家的最新布局和重要一环，匈牙利工厂是联想推进国际产能合作，参与供应链共建的一大探索。在更好地服务欧洲用户并向客户展示联想制造能力方面发挥关键作用的同时，也不断提升中国品牌的全球影响力。
这是一个不同以往的产业布局方式。今年10月，财经作家吴晓波在走访东南亚国家时注意到，如今中国制造企业向东南亚进军，与当年欧美日等国向中国进行产业转移是完全不同的。“比如五菱进入东南亚，并不是将广西等地的生产线拆过去，而是在当地建设同样先进水平的生产线。当地制造业的成长速度会快很多。”
中国企业“走出去”，边界正在不断拓宽，层次亦在不断提升——从加工贸易到资本出海、技术出海、品牌出海、服务出海，从廉价产品出海到品质出海、高附加值产品和智能化服务出海。
新的服务模式，也激起不少企业跃跃欲试。就在11月，广州赛意信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发布公告，拟投资设立境外控股子公司。对这家工业软件企业来说，目前正重点开拓海外市场，为中国企业走出去建立更灵活的决策和供应体系。赛意信息董事长张成康介绍，西门子等国际工业软件企业就是在服务跨国企业过程中进入到中国市场；类似的，伴随着中国制造产品和服务出海，软件服务也必然跟着走出去，帮助全球制造业企业数字化转型。
策论
数字出海新路径：从“先国内、再出海”到“生而全球”
以华为、美的等为代表的最早走向海外的一批先行者，品牌出海多秉持“国内领先，迈向全球”的路径，它们参照国内市场中业已成功、被验证过的产品、业务、模式，再投放至海外，将海外市场作为国内市场之外的附加市场。
然而，一些新兴数字服务企业，并没有选择“先国内、再出海”的路径，而是在诞生之时就是“生而全球”，坚定执行全球化战略。
新战略:成长在国内，起步即瞄准海外
无论是电商平台SHEIN、Temu，还是短视频平台TikTok，或是物流平台Lalamove，从命名就可以看出一个细节:很多海外品牌是先有英文再翻译成对应的中文。事实上，相当多的品牌，虽然注册或者成长在中国，但它们自诞生以来目光一直瞄向全球。
这些数字企业出海路径有一个共同点，即它们的总部和研发部门设在中国，背靠中国硬件产业链和电子制造供应链基础，但目光投向海外智能设备与服务市场。
值得注意的是，除了中国企业正在走出去外，在海外站稳脚跟的中资企业已经开始反向进入中国市场，以在印尼创办的快递公司——极兔速递较为典型。
“创始人曾是手机经销商，带队到印尼卖手机，发现物流不行，就在当地创建了物流公司极兔，花了5年时间做到印尼市场第二名，又找准时机反向进入中国本土市场。”吴晓波表示，如今这家物流公司又瞄准全球物流配送整合，与其他国内公司相比，极兔最大的特殊性在于，早在多年前就实施了全球化，比菜鸟物流还要早5年。
中国企业在“走出去”全球布局过程中，也有人担忧“产业空心化”的问题。但极兔的案例表明，新兴品牌、新消费品牌在进入海外市场时，无需像30年前家电出海那样，建立庞大的厂房并引入生产线、组建产品本地化研发团队、搭建全球物流及分销网络——背靠中国这一全球制造业大国，海外消费者千变万化的消费需求都能够在中国供应链基础和规模效益下得到落地响应，甚至在出海建站、物流及分销、跨境支付、电子商务、知识产权等诸多业务环节上均有较成熟的问题解决方案。
广州大学副校长孙延明做了一个对比分析:日本资源有限，因此在国际化布局上更为彻底，形成了总部在本国、工厂在全球的局面，产业存在一定空心化。对国内企业来说，除了总部留在本国，制造工厂也在国内国外双重布局，在加大国外投资的同时，也进一步强化国内投资。
新品牌：借船出海，中小商家拥抱大市场
30年前家电品牌出海时，走出去的企业还主要以大企业为主，而今，众多中小企业得以“借船出海”，进入到全球市场。
几个月前，广东省中小企业发展促进会会长谢泓和企业家共同前往东南亚考察，到吉隆坡的第一个晚上他们就注意到，入住的酒店用的家用电器基本都是日韩品牌，而这些品牌在十多年前就已经在中国市场销声匿迹。斗转星移，在5G、AI等数字技术的赋能下，中国家用电器完成了智能化升级。“如同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企业家们都很兴奋。”谢泓说。
谢泓说，在过往的出海过程中，中国企业更愿意做贴牌制造，不大愿意自己开拓市场。现在一旦走出去，发现机会非常多，已经意识到要建立自己的品牌。
而伴随着数字技术的领先，也让中国品牌在出海进程中“心中有数”。针对商家可能不了解海外流行趋势，平台和买手通过大数据收集消费者偏好，指导商家去做相应款式，让很多商家都尝到“上线即爆款”的甜头。
例如，Temu就聚集了很多中小微企业。这背后很重要的创新就是全托管模式，降低了中小外贸企业走向全球的具体业务实操门槛。入驻商家重新找回订单，利润也实现增长。
数据是数字化升级的必要基础设施。位于深圳宝安的一家制造业厂家，其庭院太阳能灯饰业务主打出口，运营人员陆辉介绍，户外太阳能灯单价不高，但生产环节繁多，一个灯饰单品涉及的供应商多达四五十家。此外，户外灯具的质检要求也很高，防水是按照劳力士级别测试，要通过深水极寒高温等多项测试。“美国的很多地区每年平均下雨时间是147天，我们根据这个标准进行了同样的防水防潮测试，所以在亚马逊上很受欢迎，是类目第一。”陆辉说。
中山大学软件工程学院实验中心副主任戴欣对此表示，SHEIN、Temu等跨境电商平台在海外市场的爆发，依托供应链的长期积累，不断因地制宜、复制经验，将“水管”铺到全球各地，让中国制造做起全球生意。越来越多中小商家、好产品能让品牌“出海”走得更快。
【采写】南方+记者 郜小平 叶丹 姚翀 许隽
【统筹】郭小戈 伍青 程鹏
【策划】王更辉 陈韩晖
【作者】 郜小平；叶丹；姚翀；许隽
南方产业智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