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蔡德源
(广东技术师范大学2022级电子与信息学院)
这片土地空旷得像夕阳下的鳏寡老人,似乎再过几个时辰,就会随落日坠入坟墓。东一块西一堆的碎石块宣告着荒芜的胜利,垂死的野草却觉得,如果再给它几个时辰,它就能长成一棵松柏。
判断一个人有没有勇气,最直接的方式就是看他在将死之际,能不能从容地面对。老四显然明白这个道理,因为他觉得如果能再多几个时辰活着,他一定能在生命尽头再留下一页浓墨重彩的记录。
他习惯了平时从来不作什么准备,只在结局将到未到之际赶紧动手,然后一边抱怨着时光匆匆。如今,老四侧卧在床上,不甘心地看着地上还没修复完的黄花梨椅,恍恍惚惚间,他又想起了师傅。
“等你把这把黄花梨椅修好,你就有资格出师了!”这是老四的师傅生前说得最多的一句话。而直到师傅去世,老四也没把黄花梨椅修好。他觉得人生百年,多欢快几天是生命所允许的,这木工手段倒是不必急于求成。
在师傅的葬礼上,老四把师傅一辈子留下的木艺品都烧了。他不想师傅在那边没什么可玩儿的,他觉得木艺就是师傅获得快乐的唯一手段。但他留下了那把黄花梨椅。老四觉得,这把椅子多留着一天,自己就多一天出师的希望。
在老四这个小山村里,能独自做出一把黄花梨椅,是拥有勇气的象征。一把好的黄花梨椅不仅要在交接部位、转弯部位、榫卯结构处镶上铜饰件,还要在靠背板上雕上精致的螭龙纹或麒麟纹。当然,有几个能干的人,恰好能克服这些困难,花上几年的光景做出这么一把精致的黄花梨椅。村里的人便会夸赞他们的勇气。
可是,这些问题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恰到好处地解决。
有的木匠把黄花梨椅的交接部位和转弯部位揉得恰到好处,可是在嵌上铜饰件的时候,却把木纹刮毁;有的木匠把铜饰件都嵌好了,在雕刻麒麟纹的时候又把靠背板雕穿了,功亏一篑;还有的人把一切都磨合得差不多了,人却挺不住了——老死了或者没了继续干下去的能力。
老四的师傅是最后一种人,他常觉得,修一把好椅子不是得一时的玩乐,而是要胸怀一辈子的勇气。
师傅刚走的那几天,老四还在想:“老头花了一辈子也没能修好这把椅子,这算得上有勇气吗?”
但后来,老四没有再去修那把黄花梨椅。他想,哪天有空再修也来得及,或者哪一天老得走不动了,那把黄花梨椅能卖出去换些钱财养老。
但是真到了老的时候,老四反而不舍得卖这把椅子了,因为这把他从未上过心的黄花梨椅好像成了他身心的一部分——他玩乐一生的脑子中间似乎有一块地,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把完美的黄花梨椅,上面坐着年轻时的老四,好像老四一直都是这样的。
只是现实中那把椅子就在他床边落着灰尘,没人再叮嘱老四去修它,老四也记得它就在那,但它就只是一直在那。
老四在山里自在快活的许多个瞬间,那把没修好的椅子就一直静静地摆在床边,很安详。
夕阳最终还是落下去了,房间里短暂的阳光随之谢幕。老四倚在床头,像一把挂不住的锁。
他握着刻刀,企图朝黄花梨椅挪过去,他很想完成那把椅子。但试了一下,才发现自己颤抖的手已经不能精准地在靠背板上落刀了。老四心里咯噔了一下,开始后悔早些年玩的时候——所以他想再多要几个时辰来活着。
这时,老四听见外面一群乌鸦在欢叫。他烦躁起来,又觉得倘若阎王爷不那么急着催他上路,他一定也能修好这把黄花梨椅。
就因为老四临死时还握着那把刻刀,人们也一样说他“是个有勇气的人”,因为木匠老四并不是没有能力修好黄花梨椅,他只是没有时间再去修好它。老四死了以后,村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
但是我不会这么说,黄花梨椅要能成精,多半也不会这么说。最后那把黄花梨椅被烧成了灰,一切便无从说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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